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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“海绵城市”到“蔓藤城市”,景观设计要修复国土,造秀美山川

发布时间:2017-02-12

      他是中国“海绵城市第一人”,倡导建设“弹性”的城市。他把城市与景观设计作为“生存的艺术”,他倡导“大脚美学”,倡导“天地—人—神”的和谐设计理念,他相信乡村原本就是蔓藤,而城市更应像蔓藤一样适应自然,适应景观……他认为景观不光是修复城市,还要修复国土,在国土尺度上来解决问题,再造秀美山川。

俞孔坚


      哈佛大学设计学博士,美国艺术与科学院院士 ,FASLA(美国景观设计师协会会士) ,长江学者特聘教授,国家千人计划专家,北京大学建筑与景观设计学院院长,北京土人城市规划设计有限公司院长,首席设计师,中国城市科学研究会副理事长,北京市特聘专家。

蔓藤城市,充满想象,诗情画意的未来


“蔓藤城市”是一个怎样的概念?

俞孔坚:我理解的蔓藤城市,既是对自然环境的一种适应,同时又是对旧城、对已经存在的人文景观的一种适应。景观的概念很广,它可以是自然山水,是乡土田园,也可以是城市,是城市肌理、街道、院落……这些都是景观的一部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 对于“蔓藤城市”这一新提出的规划方法,是一种非常好的新的探索,形象而又拥有丰富的想象空间。中国目前面临着众多的城市病:城市尺度过大,空间拥挤,交通堵塞,污染严重,人与自然的关系不和谐,生活环境不宜居等等。“蔓藤城市”或许正是针对中国诸多的城市问题而提出的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▲俞孔坚作品——衢州鹿鸣公园

      蔓藤”是一种植物类型,最大的特点便是能够适应自然,适应环境,适应景观。“蔓藤城市”实际上是一个拥有韧性的城市,一个弹性的城市。它可以自由地生长而不受人的主观意志控制,它依附着自然的地形、自然的景观生长,适应于当地的气候条件、水文条件等等。当城市与水、岩石、土壤、植被等的关系都和谐了,也就实现了“蔓藤城市”这一美好的愿景。

“蔓藤城市”=“田园城市”+“景观都市主义”?

“蔓藤城市”与“田园城市”、“景观都市主义”等概念有什么区别和联系吗?

       俞孔坚:它们是不同时代的产物,是在不同的价值观和不同的技术条件下形成的不同理念和方法。“田园城市”是在上个世纪初,英国城市化、工业化迅速发展的时候,霍华德提出的一种理想的城市建设模式。它有城市中心,外面由一圈田园包围,同时又有边界,不是无限蔓延的。“田园城市”不像蔓藤一样可以生长,也没有提到生态的问题。“田园城市”并没有认识到生态、环境的重要性,因为当时不存在生态的问题,汽车也并不普及。


      而其他规划理论例如新城市主义、景观都市主义等,都是对现代城市的一种修正。在现代主义的城市运动中,密斯·凡德罗、柯布西耶等强调的是建筑,认为城市也是一个放大的建筑,他们用建筑、甚至机械的观点来解释城市。

      因此,他们讨论的重点是城市的交通,各个部分的功能分区,如何实现连接各个功能分区之间的关系,这样的城市很大程度上是没有生命的。景观都市主义则强调用景观,而不是建筑这样机械的物质的客体,来决定城市的形态。景观都市主义强调自然的过程,生态的过程,通过景观的空间格局来决定城市的形态和城市发展的基础。


      这些主义都没有把形态作为城市的一个模式来描述,都不够形象。它们讲的是一种原理,一种规划方法,一种设计的途径。而“蔓藤城市”不同,它是我们可以想象得到的,有藤、枝、叶、以及生长的点,它与环境有关联。它是一个非常丰满的概念,不是一个非常简单直白的描绘。这就是“蔓藤城市”与其他模式所不同的地方。


“蔓藤城市”将如何生长?


如何应用“蔓藤城市”的理念去规划改造我们的城市呢?

      俞孔坚:当“蔓藤城市”遇见老城,它应该是一种新设计的有机渗透,一种弹性的适应,像流水一样渗透到原有的城市肌理、城市框架中去,而不是机械地将原来的拆掉再去设计新的。已存在的建筑是新设计的一个支撑,是一个可以适应的环境。最终呈现的,将是新旧交融的一个城市。

      而当“蔓藤城市”遇见新的城市开发区,首先需要研究的就是“蔓藤”的附着客体是什么?它的客体就是自然的山水格局,我们必须要研究,在不破坏山水格局的情况下,城市是如何生长的,在不破坏原有的城市水文条件下,城市如何附着在自然的景观机体之上。景观是它的格局,城市则在这下面生长,逐渐适应景观。所谓诗意地栖居,就是尊重原有的自然地形、地貌、自然的过程。

   “蔓藤城市”要自我生长,首先需要保证足够的养分,水、空气、阳光……所有的这些都可以理解为我们的能源,自然本底的承载力。城市生长的能源,不一定非得是远途输送的能源,可以是可持续能源。城市必须要有足够的根基,根必须要扎得够深。它的交通网络,历史文化积淀等,都可以理解为“蔓藤”生长的营养。
   “蔓藤城市”应该是一个普遍适应的理论,它代表了一种城市设计的理念。这种理念就是说人类的城市、生活空间、生产空间和交流系统都应该适应于自然。因此,“蔓藤城市”的核心就是城市适应于自然的本底,适应于自然的景观,适应于它的历史条件,成为一个充满弹性和韧性的城市。

生态理念渗入到景观设计的方方面面

      以生态基础设施规划和设计为核心的景观项目,是否有一定的尺度适用条件?比如土人的海绵城市项目大多在30公顷以上,而在更小尺度的景观区域,提出生态基础设施策略的意义又是什么?

      俞孔坚:我家的阳台也可以是生态基础设施的一部分,每一寸土地都可以作为生态基础设施的一部分。雨水是下在每一寸土地上的,所以每一寸土地的雨水如果能够就地收存利用,就地保留,就不会有大的洪涝灾害,所以这事跟尺度有关系,但并不是说,小尺度就不能适用生态基础设施建设策略。
     当然,首先需要有一个总体的生态基础设施规划。以前城市绿地系统规划缺乏生态学的依据,很少考虑生态学的内容,比如说雨水的收集,生物廊道的保护,乡土物种的保护和利用等。只要把这些内容放进去,实际上我们已经有法律上的途径,使得我们生态基础设施的规划能够落地,能够变成一种生态红线,在城市中划定出来。

     在此基础上,城市还需要另外一个尺度的管理手段来衔接,也就是说我们的城市空间的管理,也需要把上述所说的生态内容融合进去。

     当代的景观设计师,应该积极的,甚至是作为主要的设计人员参与到城市设计之中,城市的公共空间设计,一定要把生态的内容融合进去,包括可渗透的花园、绿地,乡土物种的使用,节能环保材料的使用。规划和设计的结合,能解决您所提的问题,规划就是告诉你城市中跟生态学,生态过程相关的主要的空间在哪里如何去规划;那么设计则是,在不同尺度的规划完成之后,如何使用你的材料,如何设计你的形式,如何具体的融入生态的内容,这都是可以在城市的各个层面,不同尺度来实现的。


     再比如说海绵城市,我们倡导了将近20年的时间,现在变成一个国家的行动,全国都在倡导、推动海绵城市,这个海绵城市首先它不是一个技术单词,海绵,老百姓能听懂,通俗易懂,琅琅上口,那么这就有利于改变大众和社会的价值观,改变我们治水的方式,改变我们传统的园林方式,使得我们的景观像海绵一样。

     这个例子说明,你必须要让大众能够理解,但更重要的,在中国你必须要让决策者可以理解。在中国,景观设计师实际上没有什么话语权。但是如果你用你的知识借助于中国的决策体制,借助于管理行政体制,通过这套国家的行政体制传播出去,你的学科就有了话语权,你设计师就有了话语权。生态的东西自然而然就渗透到我们城市中去了。


      海绵城市目前已经成为“规划标配”,每个城市都希望建设海绵城市,您认为这种趋势是否也会引向另一个极端?中国拥有非常多样的景观地貌和气候条件,这一策略如何适应不同的地域与气候特征?


      俞孔坚:雨洪管理,本来就是把雨水资源化,利用雨水来滋润土地,同时能够利用绿地,利用公园,利用湿地系统,利用自然的系统来解决内涝问题,解决地表的面源污染问题,补充地下水。但是由于中国的这个学科很落后,几十年来规范没有改过,是反生态的。

      比如说我们以前的城市园林绿地设计规范里强调,雨水不能排到公园里,这就是与现在的生态理念完全相反。比如说我们的马路沿设计,堆高了种绿地、种花、种草,要花很多的水来浇灌,同时下暴雨的水又往外排,绿地的生态功能完全是缺失的。这种情况下,你必须要靠中国的行政力量来改变。因为原来我们是通过行政力量,把原来一些旧的知识和错误的知识固化为规范,现在我们必须还是要通过行政手段才能改变它。

      这本来是一个科学范畴内该解决的问题,可以通过科学,通过协会,通过行业规范,行业协会的交流来促进这个学科的发展,但是因为我们的民间行业协会,实际上是不作为的,所以必须要借由中国强大的行政力量来改变错误的知识结构,错误的做法,使它走向正规。

     当然这会不会有问题呢?当然也会有问题,因为它可能会导致全国一套规范,全国一套体制,全国海绵城市运动。所以必须强调海绵城市建设应该因地制宜。比如说中国降雨量分布很不均匀,有干旱地区,有半干旱地区,有湿润地区。东南沿海大部分地区降雨多,它的主要问题是如何解决涝。西部干旱地区,如何解决水能够留下来灌溉,如何节约用水的问题。

      所以海绵的概念就是“弹性”的概念,国外倡导resilience,弹性城市,海绵实际上就是实现弹性城市的一个途径,或者是一种媒介,从这个角度来理解我们所设计的景观,实际上是一种使城市富有弹性的海绵体。

     海绵系统要因地制宜,因气候,因降雨,因地形,还有不同的城市的地段,都应该有不同的措施,而不是一个模子。


重塑秀美山川


      您曾提出希望挑战传统的城市规划方法,使生态基础设施在其他城市系统规划前先行规划,成为一个更为整合的整体。如今,在当下城市发展逐渐从增量走向存量的语境下,您认为此时景观规划与景观设计存在什么新的机遇或是回应的策略?

      俞孔坚:我2002年提出“反规划”,是针对城市的快速发展,来不及好好的做一个正的规划,开发商都把最好的林地,最好的湿地,最好的湖泊都选走了。这事怎么办?当时我很着急,于是提出我们必须“反规划”,先把负面清单给列出来,哪些地方是不能建设的,哪些地方必须尽快保护的,因为这个不需要太多时间,先列出来否则我们城市建成后再修改就很困难。

      那么当时如果我们的学界有足够的准备的话,城市可以比现在做得更好。我们的城市已经病入膏肓了,城市病:污染,拥堵,尤其是洪涝灾害,土壤污染,这实际上都是因为没有做“反规划”,没有把原本最敏感的,最关键的自然系统给保留下来的后果。只要城市选址恰当,有足够的湖泊,足够的湿地,那我们就完全可以解决洪涝问题。


      现在是不是还有机遇呢?当然还有,现在这个机遇应该会更轻松一些,不像那时候是要逆流而上。现在各地都要建海绵城市,甚至我最近又在倡导海绵国土,应该在国土尺度上来解决问题,这个时候我们要面对的挑战来自于其他的学科,比如说水利,比如说农业,比如说环保,这是大的学科范畴。

      我们的水利学科没有意识到生态水利是未来的出路,那么景观设计学,这个时候应该勇敢的承担起这样的重任,尽快将水利,将农业纳入到学科的规划和设计范畴中。让生产性的景观进入到我们的城市,同时让我们的农业变得更生态,更环保,景观设计学应该勇敢的承担起水利工程的一些工作,修复国土,不光是修复城市,再造秀美山川。

      中国实际上失去了很多机会,但是亡羊补牢,尤为未晚。任何时候都不可能太晚,只要现在意识到,现在就开始去做。秀美山川需要再造,需要系统的去思考,但至于是不是能系统的完成这项工作,是另外一回事,但是我们首先必须有这样一个眼光,一个畅想,一个正确的,浪漫的畅想,然后实现其中的一部分,那都是伟大的成就,比如说海绵城市就是一个例子,美丽中国这一天一定会成为国家的一个行动计划,现在已经作为国家的口号,但如何去实现,那就需要依靠景观设计师,每一片土地都要进行好好的设计。